我是一個排灣族部落的小學老師。在部落出生、長大,國中到了市區讀書,一直到大學畢業,加入TFT ,才回部落學校教書。雖然現任學校並不是我的原生部落,但因為同樣是排灣族,所以在學校與部落的生活多了許多親切感;但也因為回到部落,我看見了許多值得思考的事情。


還給孩子屬於自己的課程

    任教第一年,我是學校的科任老師,負責學校的社會科。月考前夕,我滿心期待的拿著我出的社會考卷給學校主任審題,覺得自己的題目出得真好!但主任看完,卻問:「老師,你出的題目沒有問題,但這一章是在介紹傳統住屋,為什麼你的題目中沒有出現關於原住民族傳統住屋的問題呢?」

    聽到建議的當下,我的反應是:「關於原住民,課本只寫了一兩句,以後也不會考啊!」但這麼想的同時,我心裡也冒出一絲疑惑:「對啊!那為什麼課本沒辦法寫得更詳細?」

    這個問題我思考了很久,但最令我驚訝的是:即使我們都知道,課本對原住民族文化的介紹不那麼詳盡,但在只要拿到好成績、升學第一的求學歷程當中,原住民族的部分寫得多或少,好像都不是重點了。那原住民族的孩子什麼時候能學習自己的文化?其他族群的孩子,又要怎麼透過教材更認識原住民族?

    我曾經在書上讀過這麼一段話:「要滅絕原住民族最快的方法,就是將他們與土地分開。」部落的孩子國小時在部落學校讀書,國中因為升學,大多會選擇去到市區,而孩子們真正能夠認識土地的與文化,就是小時候在部落學校讀書的階段,或者結束學業回到部落工作以後。但倘若在求學階段沒有透過教育認識自己的文化、與土地連結,甚至在社會上不被認同與貼標籤,孩子在結束學業之後還會回到自己的部落嗎?在沒有人回到部落的情況下,文化會被傳承嗎?部落會有更好的明天嗎?那留下來的原住民孩子永遠都必須處於弱勢嗎?

    老師教育孩子,老師也傳承著文化。這是我在部落小學最深切的感受。許多原住民學校開始實施民族教育課程、發展原住民族本位教材,為的是希望原住民族學生用最熟悉、最親近自身文化背景的方式來學習;除了教材,老師更是一個可以讓孩子認識自身文化的重要角色。在課堂上有意識地將所處部落與各原住民族遇到的問題與困難與學生分享,讓孩子不只對「文化有感」,甚至對現今的各個「原住民議題有感」,這樣可以讓孩子更知道自己是誰,並且在未來不管在哪一個位置,都會為原住民族發聲!


如果現在不學,我們的文化是否就這樣凋零……

    那天早晨,vuvu (泛稱祖父母級的老人家)朝著我揮手把我叫過去。他問:「妳月桃編織的課什麼時候要上?」我困惑的反問:「月桃?」因為學校的民族教育課程從來沒有安排過月桃編織這個單元!但或許就是合作一年半的默契,縱然疑惑,我還是跟上了他的腳步。到了學校的後山,當我看到被放置在草地上的月桃時,我知道我要上課了。

    我自動的開啟錄影模式,鏡頭裡的vuvu很憔悴、很悲傷。在談話之間,我知道vuvu的弟弟在昨天過世了。而近年來,vuvu的兄弟姊妹相繼逝世,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課程進行到最後,我問:「vuvu以後您以後教我用月桃編草蓆好不好?」他說:「只要妳願意學,我都願意教啊!」過了一會,我又說:「vuvu我以後都要黏著你!跟你學很多東西!」他沉默了一下,才感嘆:「孩子,我70歲了,我有多少個明天?」

    這一句話,讓我們都沉默了很久。vuvu聲音傳到了山的每一個角落,像是在尋找下一個能夠傳承的人。

    我想,我們都在跟時間賽跑。部落耆老一一凋零,如果現在不做,我們的文化真的會消失。但願我們都能成為有文化使命的老師,繼續學習,不斷的創新、勇敢地改革,並培育部落新的世代,為原住民族發聲,創造改變!

(作者asiyan karangiyan,一個沒甚麼了不起的部落大學畢業生,回到部落小學任教第三年,現在正在與土地學習慢慢蛻變成真正的排灣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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